「我的生活中好多事情越來越失控:當別人想靠近我,想跟我說話時我會變得難以忍受、不想和伴侶發生親密行為,覺得到處都很危險,還常常夢到還有想起當天的事,很難受、難受到想傷害自己……。我該怎麼辦?」宇亭(化名)在性侵害發生後的半年,覺得原本的生活已經漸漸遠離自己。
「性侵害事件對於被害人的影響,會因為事發當下的情況、與加害人的關係,以及身邊的家長和親友提供多少支持,等各種因素而有所不同,被害人會有各自獨特的受傷反應,」勵馨基金會性侵害被害人服務總督導梅惪惠說,像是會同時出現焦慮、害怕、悲傷憤怒等混亂的情緒,交互影響到超出可身心能夠負擔的範圍,因此有時候被害人為了避免困在混亂的情緒,將自己的感受隔離起來,透過麻木的感受以維持原本如常的生活。
然而情緒不只影響感受,身體也會隨之產生試圖平衡身心的回應機制,像是頭痛、腸胃不適、噩夢、失眠,以及難以專注,都是可能出現的身心反應。
美國精神學家貝塞爾‧范德寇醫生(Bessel van der Kolk, MD)在《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一書曾提到,達爾文認為強烈的情緒不僅涉及腦部,還影響腸胃和心臟,范德寇醫生寫道:「我們所經歷最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痛苦情緒,莫過於肝腸寸斷與心碎,如果我們只將情緒留在腦海中,大致還能維持不錯的控制,但如果感覺胸口彷彿在崩塌,或是胃腸被攻擊,那就難以忍受了。我們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趕走這些可怕的內臟感覺,像是死命抓住他人不放、用藥物或酒精麻痺自己,或拿刀劃破皮膚,用明確的生理感受來取代壓倒性的痛苦。」他說明,這是因為經歷創傷後,人們會用截然不同的神經系統來體驗世界的萬物,對危險與安全的感知都已經不一樣。醫療或心理工作者可以協助重新調適受創者生理與心理的機能,防止他們內建的「求生機制」傷害到自己,而這個時候被害人身邊重要他人(Significant Others)耐心的陪伴與高度理解就至關重要。
創傷令人無法言語,但影像和畫面往往在腦海裡數年、甚至數十年揮之不去。未被處理的創傷片段,經常被儲存於身體或大腦之中,相似的感覺很容易觸發情境重現,記憶會在意識中出現,並帶到現在。
當情境再現(Flashbacks),即使當下環境是安全的,創傷者的大腦還是會啟動警覺系統,中腦導水管周圍灰質(Periaqueductal gray,簡稱 PAG)便會發動訊號,做出防衛行為,像是產生「戰或逃」,或者擔心生命遭到威脅的「凍結與僵呆」反應。但同時,PAG 在此時也活躍了大腦另一個區域——預設模式網路(Default Mode Network,簡稱 DMN)。DMN 涵蓋的主要區域有 : 負責判斷、思考,影響人格和內省的前額葉皮質、負責情緒與記憶形成的後扣帶皮層(Posterior cingulate cortex,簡稱 PCC),以及接受感覺訊息和負責語言的下部頂葉皮質,而這些大腦功能所產生的行為,與個人的息氣,則會成為自己與他人眼中的「自我」,但僅僅是某一個面向。也就是說 DMN 其中一項主要功能,就是在部分建構出我們的生命、身分認同,自我意識,以及習慣的行為模式。
然而,加拿大精神病學研究學者露絲·拉尼厄斯(Ruth Lanius) 等 人, 在 2020 年 發表的研究指出,當患有創傷後壓力症(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 PTSD)的人暴露在創傷刺激、回憶,與創傷所產生的負面自我信念下,當事人大腦 DMN 區域的運作同時也會變得活躍。這也代表,從大腦神經科學來看,創傷事件及其伴隨產生的相關事件,包括人際互動、社會反應等,對於當事人的自我認同與身分會造成相當程度的交互影響。
:預設模式網路(Default Mode Network,簡稱DMN)
PAG:中腦導水管周圍灰質(Periaqueductal gray)
PCC:後扣帶皮層(Posterior cingulate cortex)
圖片來源 : 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
參考文獻﹕Ruth A. Lanius,Braeden A. Terpou, and Margaret C. McKinnon(2020)。The sense of self in the aftermath of trauma: lessons from the default mode network in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2020年10月線上發布)
事件發生時,被害人除了需要面對性侵害對自己帶來的傷害,更不可預測的是身邊親友,或者是求助醫院、警察局等機構的回應。當性侵被害人在向外界揭露自己受傷經驗,卻得到負面回應,像是質疑、拒絕、視而不見等時,當事人也會開始向內質問自己:「我是不是讓加害人有機可乘?」、「是不是我不懂得保護自己?」、「我為什麼沒有馬上說?」、「我沒有激烈的反抗或拒絕老師,是不是我也有責任?」於此同時,無論是來自於他人,或者對自己的責怪與羞愧等情緒則會淹沒當事人,並與其自我認同密切連結在一起。
如同《關係的責任》書中所提及:「自我認知在關係中被建構起來,而關係則會在對話中不斷被創新。而我們無法不和他人進行對話,也因此無從逃避一個共同的責任:創造新的世界,使之大於或不同於個別自我加總而成的世界。」我們堅信可以透過與他人、社區以至整個社會的持續對話,創造新的關係與互動經驗,為被害人建構出一個更安全、友善的環境,期望被害人不用在經歷自責、愧疚與羞恥的對話關係來建構自我認知。
無論我們在何時何地,當遇到需要傾聽、需要求助的被害人,準備好並選擇說出創傷經驗,你、我都有機會成為他╱她的重要他人:
聽: 真誠聆聽、不責備
接: 接住他,給予溫暖的同理支持與陪伴
找:尋找專業的社工、諮商人員等資源,一起協力合作
「都過了那麼久了……,我……,是不是不會好了?」每一個人的復元歷程都不相同,所需的時間、資源與陪伴也有所差異。無論你是受傷的當事人,或是他╱她身邊的重要他人,都請接受與尊重自己或他人的時間。因為我們深信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強大的韌性與修復能力,而其身邊無論是家人朋友或是專業的助人工作者,包括社工或諮商師,能做的就是按照每一個人不同的步調,陪伴其踏上復元的歷程,找回與自己、家庭、社會與世界的連結。
我們長期服務許多性創傷的孩子與大人,陪伴走過蜿蜒、坑疤且高高低低的復元路。一路走來,看著曾經陪伴的每一個你都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韌性與毅力,雖然並非總能前進,還不時遭到創傷暴風的逆襲,但我們可以一起找到與創傷共存的方式,安頓受傷的感受與經歷,讓自己安住於心。
如果你也在這條復元路上,我們想跟你說,打星星是最想說的:
● 找到可以依靠的人——重要他人
曾經也許你關閉所有與外界的連結,並且可能感到無底的向下墜落。這時候你也許需要找到可以支撐住你的人,因為重要他人一句理解的回應;一個懇切的眼神,都有機會讓你感受到被支持。
重要他人需有以下3點特質,這些特質可以從過往互動經驗中觀察:
★ 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並不等於你
事件會帶來受傷和負面情緒,也會成為你生命中的經驗與累積。這沒關係,慢慢來,你會發現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件並不等於你。
● 觀察那些刻意讓自己分心的行為
遇到創傷事件通常讓人難以承受,有些人會透過專注在學業、工作和其它事件讓自己分心,以迴避真實的感受。而適當的分心和投入其它的生活角色,有時是健康的;但如果覺得自己準備好,也請好好關照自己的內心,也能適時尋求療癒與支持。
★ 寫你自己的故事
沒有人比你理解自己經歷了什麼?也許你暫時找不到適合的名詞去定義;找不到適合的語句去形容,慢慢地你可以試著觀察自己的感受、心情和狀態,因為只有你能決定如何看待自己,也只有你能為自己所發生的事件寫下生命的註腳。
★ 療癒工作
每個人的療癒復元之路都不一樣,適合的方式也都不相同。有人透過家庭與重要他人全心的支持與陪伴走過創傷;有些人選擇專業的心理治療工作者的服務,請尋求有專業執照的心理師,或創傷知情的療癒工作者,能更有效的在尊重你的界線,以及挑戰你假設信念之間找出更好的平衡。
醫療資源
醫療單位能提供你妥適的身心照顧,到醫院不只為了採證,保存性侵害的相關證據。更重要是要在醫護人員協助下,照顧自己的身體,療癒受傷的地方。
如果是傷害發生當下,先不要做任何身體上的清洗,也不要更換衣物,你可以詢問護理師或社工人員採證會如何進行,並在護理師、社工或家屬陪伴下接受診療與採證。
警政資源
當你想提告,警察會做必要的刑事調查,並協助你製作筆錄。
你可以申請由社工或親友陪同你製作筆錄,若是未成年或身心障礙者,政府會指派社工在場陪同。
為了製作完整詳細的筆錄,警察會詢問性侵害事件的細節,這可能會讓你感到不適,若覺得不堪負荷,可要求暫時停止或者另外擇期繼續。
社政資源
你可以撥打 113 專線,或主動聯絡各縣市性侵害防治中心,以諮詢必要的資訊,經通報後會有社工與你聯繫,提供相關支持與協助:
緊急庇護:若性侵事件剛發生,對住所安全有疑慮,可以請社工安排暫時性的安全住所。
法律諮詢:你可以請社工提供法律諮詢,或相關法律扶助資源。此外當需要出庭時,你也可以向社工詢問出庭相關的程序,並請社工陪同你出庭。且若在評估當下身心狀態與有相關需求時,社工可向法院代為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