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馨想想】少女家園日常：面對創傷和學習獨立

在安置機構生活久了的少女，有時讓人看不出來，過往的幼年生活經驗還牽絆著她們。某天，少女安安外出去打工，才出門沒多久，不但折返回家園，還帶著一隻看起來只有一個月大的小流浪貓。在家園裡的少女小樂見狀，馬上跑到安安和小貓面前，一邊發出疼惜的聲音，一邊撫摸被大雨淋濕到發抖不己的小奶貓。臺北近來又雨又冷，我看著安安全身濕透樣，心想：她大概是為了搶救這隻貓咪而不畏冷雨吧？

安安：「我在外面那條馬路停紅燈，看到小貓咪被一隻狗追趕，趕快停好車去救，貓咪全身都是泥，直發抖，我不能不理。」

小樂：「外面好冷，又在下雨，貓咪在外面要躲雨又要躲狗狗追趕，好可憐喔！」

安安：「是不是？我就是這樣想，我不能為了自己上班不想遲到，就見死不救啊！」

安置工作：隨時都在工作，隨時都能工作

以前在社區的工作經驗，是在辦公室蒐集評估與處遇，而走出辦公室、見到服務對象，才是進入處遇與會談的時刻。但在家園，跟少女們24小時生活在一起，必須臨機應變處理生活中的大小事，同時也提供真誠陪伴的處遇會談。我覺得在安置場域工作大概就不會得失智，因為時時都在思考，時時都在生活，時時都在感受。

回到剛剛的場景，我趕緊接起小貓咪，跟安安和小樂說明，等一下帶貓咪到獸醫院健檢，讓少女們安心，另請安安先盥洗、更衣，以免受涼，並請她自己致電公司說明請假。

這時的我，分別照顧兩位少女的情緒，一方面要回饋安安的行為，還要教導她自我照顧以及職場倫理應對，同時也要陪伴著小樂一起經歷這場「貓咪來到家園的另一個安置生活」，還得在腦中同步搜尋著社區裡的獸醫院資源等。這時，我的腦中，瞬間畫出了工作路徑的樹狀圖。

被遺棄的傷，我們看得到嗎？

小樂對著貓咪說：「小貓咪，這次妳要跟好喔！不要跟丟了，不要像我一樣『被遺棄』後，這輩子都回不了家喔！小貓咪妳是不是跟我一樣，爸媽都死了，都不見了，你不要害怕，我們會照顧你，讓你好好長大！」

我看著小樂，問到：「貓咪讓妳想到爸媽？我聽到妳剛剛說要照顧貓咪長大？」

小樂：「嗯，我覺得自己跟同學們不一樣，沒有人跟我一樣爸媽都死了，其他家人也沒辦法照顧我，但當社工送我去寄養家庭住，我以為那會是我的家，沒想到寄家爸爸竟然性侵我，以前我都覺得自己是沒有人要的，不知道人為什麼要活著？剛剛說被遺棄，是我心裡的黑暗面說的，那是因為我被遺棄了，才覺得世界曾經是黑暗的，不過我知道現在不會被家園遺棄了，慢慢有光了！」

那些不可承受、難以言說的傷痛

少女們來到家園，很多是非自願被安置，少女多半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事情，為何不是行為人離開家庭？因此，安置初期通常有許多抗拒，而這階段也是少女和工作人員最辛苦的時間，但同時也是經營關係、建立安全依附的重要時刻。工作人員陪伴少女從堅毅防備，到慢慢練習同理自己與他人。過程中，少女覺得被接納、感受到慈愛，接著能夠照顧自己和關懷身邊的人，進而有辦法感受「愛與被愛」，也是在創傷中自我照顧的關鍵。

少女們難以跟學校同學分享，自己是因為父母雙亡或入監，或是因為遭受家族男性，如：爸爸、祖父、姑丈或是表哥，性侵了。而現在因為法律訴訟過程，為了要保護少女安全，必須暫時住在安置機構。

少女們更無法像其他人一樣，邀請同學到家中一起寫作業或玩耍，通常都是我們的少女到同學家做客，因為家園是庇護機構、必須保密，而無法讓同學、朋友們來。

有些少女結交了男友，但不知道該不該、要不要、怎麼表達自己的狀況？要讓男友家人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安置原因嗎？而這些生命中難以承受的痛，是她們生活的一部份，卻也是最難以啟齒的。

無名英雄　承擔少女從創傷到復原

家園的工作人員，都是社工、心理科系等背景，並受過訓練和督導，才能在家園工作。我們時常非預期地遇到少女們抗拒的行為，承受著她們因為創傷、非自願安置，而產生很原始、張力大的咆嘯怒罵。

少女們會對工作人員說：「妳們是沒別的地方去嗎？一個月是賺多少啊？幹嘛一定要在這裡工作，被我們糟蹋，明天不要來上班了！」

工作人員：「我來這裡上班，是因為妳們很重要……」

有時，遭受家內性侵的少女，因出庭面對訴訟以及過往的重大事件歷歷在目，加上回不了家的傷痛，讓少女感到生無可戀，身邊任何物品都可能成為她傷害自己、甚至危及生命的工具，此時，工作人員的敏感度和介入方式，是非常重要的環節。

我常被同工們的付出感動，更想讓大眾知道，有一群無名英雄，為與服務對象生命交錯瞬間的感動、成長、療癒而辛苦默默陪伴付出，更為少女們預備，未來離開家園的時候，能有帶走的能力。

結案不是真的結束，是另一個開始

不是每個少女結案後都能回家。

來到家園接受中長期安置的服務對象，通常是遭受家庭暴力、性剝削、法院轉介或家庭變故之未成年兒少。在2020年服務群裡，就有45%的少女是遭受家內性侵或性猥褻，又因家庭保護因子不足，因而必須到安置家園接受中長期保護。少女來到家園居住，從短期3個月、到8年之久都有可能，從家園結案離開之後，有些返家與家人共同生活，有些則因為種種因素無法返家，必須在社區中獨立生活。

家園從一開始的生活輔導、健康照顧、個別化身心醫療需求、教育輔導、心理諮商、法律及陪同出庭、就學或就業、靈性關懷、發展自我保護、家庭維繫、到自立生活等林林總總的服務，都離不開陪伴少女面對生命中的性創傷和重大事件。尤其是回不了原生家庭，而必須在社區自立生活的少女們，雖然是從家園結案了，我們卻還如同「娘家」般，與少女保持聯繫，讓她們需要之時，有娘家可倚靠。

這個娘家不只有情感支持，背後還有主管機關重視、愛心房東、企業提供暖心資源，支撐少女們的每個艱難時刻，這群無名英雄，為的只是希望這群少女能在家園休養療癒之後能沉穩堅定的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