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聽阿嬤說「査甫人不能進灶咖」。記得那時,阿嬤、媽媽跟阿公、爸爸是一起工作的,然而爸爸和弟弟從不會被要求為家人煮飯燒菜;反之,阿嬤與媽媽返家時就算再忙再累,也會盡力擠壓時間,為一家大小張羅飯食。
年幼的我,常為在廚房忙進忙出的媽媽深感不公,且對於「査甫人不能進灶咖」有著深深的困惑。男性進廚房不好嗎?如果不好,那又是為什麼?
在接觸許多性別理論與實務經驗之後,我看見台灣社會對於性別的框架與束縛:男性被家庭鼓勵和要求往外發展,掌握權力、追求社會地位和積極進取以「光耀門楣」,在經濟上必須扮演主要的提供者;女性則留在家庭的私領域,教育和成就遠不如男性重要,在家庭內扮演熟捻的照顧角色……這些深植人心的價值觀,形成了我們既熟悉又難以完全認同的家庭常態。
這種家務分工一方面難以說服我,另一方面,也可能隨著社會經濟結構變遷而不再適用。以現在的台灣來說,不少家庭已不再僅由男性來負擔經濟責任,女性開始也走向職場。若總是依循著「女人作為家庭私領域主要照顧者」的觀念,夫妻情感也很可能會失衡,甚至產生婚姻危機。就我三十幾歲這個世代而言,便常有耳聞職業媽媽們訴苦說,明明上班已經累得吃不消,下班後還要照顧小孩做家務,跟先生溝通,他卻理所當然地認為返家後就是男性的休息時間,導致兩人之間時有衝突,家庭氣氛也充斥著情緒張力。
回過頭來說,家務分工與性別之間的關係,真有這麼絕對嗎?
我有對好朋友,太太在外工作朝五晚九,作為主要的經濟來源,而丈夫在家接案,邊調配時間育兒及料理三餐。「女主外、男主內」的生活型態自然挑戰著長輩們的接受度,時常有婆婆媽媽們看見爸爸帶孩子後,表露欣賞或留下訝異的評論。
其實對這位丈夫而言,翻轉性別的角色分工,正是他對於性別平等觀念的具體實踐。他早在大學時代便察覺自己內在的陰柔面,當時無畏眾人眼光,接近與擁抱自己的柔軟內在。直到現在,他已成為更能貼近孩子,陪伴孩子成長的親職角色。
他們也不時跟我分享與四歲兒子的生活。有個夏天,稚齡的兒子提出想要穿裙子的要求,兩人首先理解孩子想穿裙子的原因──原來,孩子是因為覺得熱,才認為穿裙子很通風應該會涼涼的很舒服,媽媽聽到後,立刻向認識的家庭募集了幾條可愛的小裙子給兒子穿。
又有天,充滿好奇心的小兒子想要跟爸爸一起煮飯,他們便準備幾樣簡單的食材,陪孩子在廚房安全地嘗試料理,透過許多日常生活的體驗,讓孩子適情適性的發展,爸媽也得以一同享受這樣溫馨的時光。
我的另一位已婚女性朋友育有兩個兒子。某次逛賣場時,三歲的小兒子拿起扮家家酒烹飪玩具組,說想要買煮菜的玩具。她猶豫了許久,雖然還是買了,但也對我道出了潛藏在心底的焦慮:
「男生玩扮家家酒適合嗎?長大後會不會太『娘』?會不會被別人欺負?」
我能理解這是許多家長真實的擔憂,但我也鼓勵他:許多男孩在成長為男人的過程中,被要求長成具有男子氣概、剛硬勇敢、堅強無懼的模樣,卻壓抑了內在陰性溫柔的多元情感面向,這樣不僅與自身陰柔情感疏離,更是壓抑了豐沛情感能量的展現!
在廚房投入料理食物的過程,可以是療癒身心的時光,可以是親子互動的時刻,更可以是維繫親密關係、分工照顧家人的行動。這本該沒有男女性別之分,但在性別刻板分工思維中,廚房逐漸變為女性身心勞動的地點,且不被視為具有經濟價值,導致女性在家中擔負家務、照顧家人的重任卻地位低落;即便有男性想進廚房,也可能因他人的閒言閒語而裹足不前,或者想幫忙卻不知所措。
社會無端地為男孩畫下了重重限制,讓男孩在成長過程中捨棄了美好的一塊,這不是很可惜嗎?
勵馨認識許多不符合父權性別角色期待的男性、女性,也深深知道,若帶著性別二元刻板的眼光看待,這些美好的人們經常被社會貼上各式標籤,也承受著程度不同的壓力。
因此我們想鼓勵所有人,當我們期待男孩有勇氣自信、具備自主思辯的能力,必須也同樣看見在男孩身上,具有充滿活力的、溫暖體貼的、多元樣態兼具陰柔與陽剛的特質。無論是展現脆弱、表現陰柔、想要玩扮家家酒、擁有一隻可愛的絨毛娃娃……這都是男孩學習貼近柔軟內在的嘗試,家務清掃與照顧更不是女性專屬的工作。換個角度來說,共同分擔家務,不也能促進家庭的和諧與親密,營造相互照顧的關係?從小練習分擔家務,不也能讓子女練習獨立生活的能力嗎?
一起擁抱、召回男性柔軟的內在吧。別再以性別二分的框架框限男孩的成長歷程,讓所有走向獨立成熟的男性,都能夠自在的營造親密關係、適切的表達情感需求、勝任親職角色、擔負起照顧責任──終成為接納自我的、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