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時間,掌握方向。」這是電影《陽光普照》主角,汽車駕訓班教練陳光文(阿文)數十年來堅守的人生教條,然而生命發展往往不如預期:兩個兒子接連發生的意外事件,不僅讓人措手不及,阿文在家庭中的父親權威也完全失能,無法掌控一切。
電影文本反映社會,由於《陽光普照》貼近家庭生活的題材,使許多觀眾同理於阿文與琴姐一家人的悲劇,彷彿阿文就像是自己家中那位頑固、拒絕溝通,其實心裡充滿複雜情緒、脆弱不堪的父親。再加上兩位沉默寡言、不擅表達情感的兒子。似乎每位台灣男孩子終將走進其父輩的悲劇輪迴。
正如精神科名醫王浩威於其1998年出版的著作《台灣查甫人》所述:「在人際之間,特別是親密關係時,男人的感情無能症狀顯現無疑了。因為所擁有的感情能力的類別不足,他們也就很習慣地掉進了悲情裡。」阿文、阿豪與阿和,父子三人各自擁有不同煩惱,歷經壓抑後,卻同樣以某種悲壯手段,來為自己尋找出口。
弟弟阿和因為小時候在學校受到欺負,在家中又常被父母拿來與哥哥比較,為了追求認同而誤入歧途,並慫恿朋友菜頭砍傷他人而被送進少年感化院,出獄後也因感到虧欠,選擇自行承擔菜頭的各種脅迫。
成績優異且看似開朗、陽光的哥哥阿豪,其實承受整個家庭的心理壓力──背負父親對弟弟失望而更加投注在他身上的期待、還得試著平復每次家庭爭執後的殘局,終於不堪壓力,做出其人生唯一「錯誤的事」:從大樓一躍而下。
每當父親阿文看著小兒子時,就像被一再提醒著自己所企圖扮演的傳統父親權威已完全失能。「否定」和「拒絕承認」因而成為在面對小兒子有關的一切事物時的慣常反應。然而阿文依然是關心孩子,甚至為了保護阿和而心急跨越道德底線,開著車子衝向菜頭……
筆者認為,《陽光普照》的劇情所呈現的正是傳統台灣男性因拒絕溝通、相互隱瞞所導致的一系列悲傷故事。
壓抑個人情緒,以及在權威面前的自我噤聲,構成傳統台灣家庭中男人的互動形貌;而父與子的共通特色,正是無法敞開心房、與彼此真誠對話。
這反映了當代主流男性的養成中,強調面對問題時需獨立自主,不該跟他人分享心事或尋求協助,因為這不僅是「造成別人困擾」,也象徵著男人並未克服難關,必須承認自己的「失敗」且不能繼續展現其慣常的強勢姿態。
因此,哥哥為了維持完美形象,不願意與父母溝通,不想讓家長煩腦自己的心理問題,甚至在自殺前把房間擺設的十分整齊;父親拒絕與外人提及小兒子也迴避著剛出獄的他,好讓自己不用直面「教養失敗」的事實。
在拒絕對話的情境下,父與子漸漸走向絕路。他們在面對自身的問題時,既想不出好方法,也無法開口向人求助。另一方面,由於堅持要保有強勢的「男子氣概」形象,所以直到最後一刻仍要以宣洩暴力作為出口,無論自傷或傷害他人,都是為了奪回主導權──就算悲劇收場,也要當一個轟轟烈烈的英雄。然而逞英雄所創造的悲壯局面,通常帶來的結果並未是痛苦的終結,反而是更多事端的生成。
此種「男子氣概」為劇中所有男人獻上的果實,表面是「勇敢、獨立、冷靜、強勢」的強者形象,實際上每吃一口,背後那處陰暗的心靈缺口便越鑿越深。
已有相關研究指出,現代男性的健康信念受到其追求「彰顯男子氣概」手段的影響,諸如:在生病後拒絕承認痛苦,不願主動求助;酗酒、菸癮、嚼食檳榔及從事高風險行為(飆車、鬥毆)等不健康的生活型態;長期壓抑情緒,並轉換為攻擊他人、自我了斷等行為(黃淑玲,2012)。
回到電影劇情來看,所有家庭成員(尤其是男性)內心深處的秘密,從來都是含糊不輕、不願與別人傾訴的。相形之下,角色戲分不多的母親──琴姐,卻是維繫家庭功能的關鍵人物。她願意坦然應對眼前的困境,與小玉(阿和女友)的阿姨溝通協商,一同陪伴小玉度過青少女懷孕的這段重大歷程。劇中女性們亦步亦趨地度過難關,同時映襯著男性內心的脆弱及自我逃避。
如今,我們才終於明白:無論阿文、阿豪或阿和,他們都是被傳統社會價值觀壓得喘不過氣的台灣男人,除了必須陽剛、積極主動外,沒有辦法將生命以另一種面貌展現,因而在遇到難解挫折時唯一能想到(也是「男子氣概」所默許的)解決辦法便只剩下了暴力,父子三人也只得任由這種「有毒的」男子氣概(Toxic Masculinity)將他們推向完全失控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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