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男性而言,「責任」是相當重要的議題。當他們回顧自己的生命經驗時,「責任」兩字被反覆提起,彷彿一副理解世界的獨特眼鏡,又像是一道決定人生方向的沉重枷鎖。
母親交代遺言的時候,阿皓8歲。
那日颱風肆虐,哥哥不顧風雨,堅持到菜園玩耍,和母親大吵一架。「你去了就不要再回來!」母親斥責,哥哥竟真的跑了出去。
母親氣極,噙著眼淚將阿皓和姊姊叫到房間,翻箱倒櫃,將昔年嫁妝攤成一桌陰森的琳瑯滿目,幽幽囑咐:「如果媽媽不見了,你們要好好利用這些東西。」
阿皓太小,似懂非懂,隱約知道母親想和哥哥一起離開,偷偷困惑:明明惹你生氣的是哥哥,為什麼丟下的卻是我們?
因為我們比較沒有價值嗎?
長大後,有次全家大掃除,奶奶分配工作,讓哥哥清理廚房。哥哥聞言,勃然大怒,罵了幾句髒話,直接甩門進房。阿皓見狀,突然失去理智,衝進房內和哥哥扭打起來。
鬧得太大,奶奶畏畏顫顫地進房勸架,哭著道歉說都是自己的錯,自己不該指派哥哥掃除。
阿皓想:明明是哥哥的錯,為什麼你們總是容忍他呢?
因為他是長子嗎?
母親生下姊姊後,奶奶一顆心懸在她的肚皮上,為求香火繼承,求神問卜,甚至請了符水灌她。或許因為如此,母親對哥哥不無矛盾:這個兒子,彷彿她人生的痛苦擬真。沉重的肚皮裡,躺著的不只是胎兒,更是整個社會對女人的期待。
她誕下長子金孫,卻僅是為生而生,但求盡責,談不上愛。
只是這個長子金孫,終究扛不起期待的重量。高中後,哥哥的成績一落千丈,大學被退學兩次,還因為拖人進草叢強制猥褻而遭到控告——這對向來安分守己、一絲不苟、不是醫師就是老師的族人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哥哥還診斷出患有自閉症。對疾病的錯誤想像,一方面為脫序行為找出藉口,一方面卻也徹底壓碎光耀門楣的盼望。奶奶語重心長地對阿皓說:「你媽媽生的這個兒子,真的很不好。我對不起列祖列宗,以後如果要對上面的人交代,只能靠你了。」
此後,家族殷切的目光,悉數轉到了阿皓身上。他不曾像哥哥那樣被捧在掌心,卻突然體會那個位置的難以呼吸。
他大學還未畢業,已開始盤算將來的人生:奉養父母,結婚生子,在都市工作的房租,還要撥一筆錢照顧生病的哥哥。站不穩的話,跌倒的不再只是他一個人。他想:現在這些都是我的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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