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20
|

【臺東性別地景5】是浪漫的「田邊俱樂部」,更是「壓迫農村女性勞動紀念碑」!

撰文/ 勵馨基金會台東分事務所

勵馨基金會台東分事務所2024年開跑的「性別地景」專案,歷經半年取材、拍攝、撰文、繪製,終於完成!我們將帶您從歷史痕跡、自然景觀、民間信仰、政治地標、農村婦女的日常生活等五方面,深入探索專屬台東的性別文化與地景樣貌,一起來看看吧!

 

池上的「田邊俱樂部」被以帶著浪漫、慢活風情的文字介紹給遊客,似乎在水溝邊洗一家大小的床單衣物是多悠閒美妙(可能小鳥還唱和)。不平等的性別分工下,農村婦女其實是「廉價雙重勞動者」,不僅以身體付出分文不取的勞動,所有家產引發的戰爭也與她們全然無關。臺東農村女性勞動力的價值,值得立一高調的紀念碑來紀念。

 

田邊俱樂部,池上媳婦的勞作日常

臺東近年造訪人次最多的池上,有一個很具地方「性別」代表性的地景,儘管它與人氣最旺的「金城武樹」、「伯朗大道」相隔不遠;於民國93年(2004)即由交通部東部縱谷國家風景管理處興建;是一座位於「環圳自行車道」必經之處的兩層樓高建築;但是,如果你不具有「性別眼」或戴上「性別眼鏡」、裝上「性別濾鏡」,跟其他大部分的性別地景一樣,還是很難知道它的「性別意涵」。

或許從一個口述小故事開始,比較容易理解這個(以及大部分女性的共同生活經驗,之所以很不容易被「看見」,以致於我們需要製作一個特別系列文章來介紹)性別地景的特別之處:

「(生女兒)那天,我一大早(拿著全家十多口人的衣服)在水溝邊洗衣服,洗完走回家路上開始肚子痛……曬好衣服,叫他(孩子的父親)叫不醒,我就去找住在隔壁的大姊陪我(走路)去產婆家,一到(羊)水就出來了,沒幾分鐘就生了……產婆清理一下,躺沒一兩個小時,就自己抱小孩走路回家阿……那時候都這樣!」(林女士,七十八歲,生於花蓮富里鄉的平埔族,民國五十八年與池上鄉的客家青年黃先生結婚,成為生活在池上的客家媳婦)

說起民國61年6月的那一天,林女士腦中的圖像仍然鮮明。當然,生產不是日常,是一個深刻化在生命、身體的經驗,林女士(以及與她一樣生活在臺東的「農村女性」)的日常是什麼?

在短短的幾句話中,我們不難捕捉:抱著一家十幾口人的衣服,步行二十分鐘到水溝邊,手洗全家人的衣物;抱著濕漉漉沈甸甸的衣服,步行回家晾衣服。

如果那天不是因為生小孩,不難想像她接下來煮早餐、喚醒丈夫、小姑、小叔、小孩、伺候公婆用餐、打掃家裡、餵養牲畜、挑家裡的屎尿去菜園澆灌、給在田裡工作的丈夫送點心同時幫忙工作農活、回家煮午餐……

一直工作到全家人都睡著,她還要縫補全家人的衣物、半夜醒來照顧餓醒的小嬰兒,因為擔心嬰兒的哭聲吵到睡覺的公婆、丈夫、小姑小叔而時時刻刻戰戰兢兢。這樣的家庭地位,也難怪,生完小孩不會有人來探望她,更別說接她回家。

 

是「田邊俱樂部」還是「農村女性勞動紀念碑」?

《日出臺東:縱谷文化景觀》這樣記錄「田邊俱樂部」一詞的由來:「河塘圳邊洗滌衣物,這是早期臺灣農村常見的景色,尤其在客家鄉。池上鄉為典型的臺灣農村,民風純樸,境内又有有池上大圳、萬安圳、大坡圳等大小六條水圳,因此婦女常在晨昏時到水圳洗滌衣物、閒話家常,宛如另類的『田邊俱樂部』」

民風純樸、閒話家常,甚至帶點浪漫(慢活)風情的介紹文,讓我們很自然地接受,專屬於農村女性的「洗衣亭」,是「正常」農村性別分工的日常,這有什麼「性別議題」值得探究?開啟性別眼(或戴上性別眼鏡、性別濾鏡)可以如何看待「田邊俱樂部」?

簡單來說,如果以性別平權的眼光來看,將「田邊俱樂部」更名為「(壓迫)農村女性勞動紀念碑」 也不為過!

試想那個年代,林女士(們)所付出的勞力與家務分工,沒有支取一分所得,田產、家產、小孩,全部都在她們丈夫名下;更不用說林女士(們)承擔非常高的懷孕、生產風險。如此的權力不對等,不是「分工」是「壓迫」。

在父權體制不平等的性別「分工」下,林女士們是學者口中所謂的「廉價雙重勞動者」 。她們不僅以身體付出分文不取的勞動,還被灌輸如此的犧牲奉獻是「美德」;換言之,如果不這麼做,妳會丟「娘家」、「夫家」的臉;如果生不出兒子,也是妳個人的錯,「休」了妳只是剛剛好而已!

聽起來很像誇張的電視劇對白,卻是眾多「林女士們」的日常;她們是活生生的、辛辛苦苦的女性,是我們的媽媽、奶奶、婆婆,紀念她們經年累月默默的付出,才是剛剛好而已。

高雄原本有一座「廿五淑女墓」,紀念的是1973年於一艘由旗津開往前鎮加工出口區的渡輪上罹難的二十五名「未嫁女性」。蔣琬斯於〈高雄性別地景:從廿五淑女墓到勞動女性紀念公園〉一文中寫道:

高雄市女性權益促進會於2004年起,開始努力向市府爭取,希望「廿五淑女墓」的船難事件所帶來的省思,不應只是對這些女性勞工未嫁的感嘆,而更應看見勞動女性對台灣經濟成長的付出,並且對於勞動議題帶來性別視角的思考,正視不同性別者的勞動權益。 

於是,「勞動女性紀念公園」於2008年改建完成,成為獨特的性別地景。紀念公園裡有一段文字這樣寫著:「對她們而言,只不過是分攤家庭經濟、改善家人生活的人生選擇而已。她們或許從未想像,她們的付出,是如何地對整體的社會進步做出了劃時代的貢獻。」

 

當新住民女性成為臺東農作主力,又會長出怎樣的性別經驗?

臺東被視為「典型的農業縣」,有超過三成以上的人口為農民;池上,號稱全台灣最美的農村。當池上以美麗的稻田風光吸引無數遊客,甚至有《成為池上》等好幾本專書為文介紹,我們可曾思考過,在這一片繁榮的背後,長期默默付出的農村女性有著連她們自己也不曾察覺的被壓迫生活經驗?她們其實是有著重要的經濟與文化價值?

農村女性的地位在兩性平權的位置普遍低於城市女性,是不爭的事實,是以近代少有台灣女性願意與農民結婚。

如今在臺東,新住民成為許多農民家庭的女性生力軍,她們在很多場合成為「農村女性」的代表,農村女性的面貌儼然已經發生很大的變化,兩性分工不平等的問題又改變多少?過去束縛「林女士們」的傳統「美德」緊箍咒在她們身上會起怎樣的變化?非常值得我們關注。「林女士們」過去的生活經驗,同樣值得時時提醒我們,農村女性勞動力的價值需要被看見。

訂閱電子報

已發送 Email 驗證信給你,請點擊信件連結以完成訂閱程序

暫時無法接受訂閱,請稍候重新嘗試
分享
勵馨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