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東性別地景4】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政治犯不被看見的身體經驗

勵馨基金會台東分事務所2024年開跑的「性別地景」專案，歷經半年取材、拍攝、撰文、繪製，終於完成！我們將帶您從歷史痕跡、自然景觀、民間信仰、政治地標、農村婦女的日常生活等五方面，深入探索專屬台東的性別文化與地景樣貌，一起來看看吧！

如今的綠島是臺東觀光勝地，便利舒適的大客船穿梭本島與綠島間，運送大批大批的遊客，在以監獄為主題的店爽吃海草冰。是否會好奇不遠處的「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說著怎樣的故事？女性政治受難者說：「我從被抓開始，有一整年月經都沒有來，很多人都這樣。」她們失調的身體吶喊出被抹去的語言，那是怎樣的經驗？

綠島，流麻溝十五號

綠島，絕對是臺東不容忽視的特殊地景，自日據時期被稱為「火燒島」開始，其獨有的監獄文化已超過一百年。

台灣人對於綠島的印象，多來自「政治犯」，而因為性別刻板印象作祟，人們很容易想到「監獄」、「罪犯」就想到「男性」。於是當周美玲導演的電影《流麻溝十五號》上映時，「女政治犯」的樣貌活生生出現在螢幕上時，這群「被遺忘的犧牲者」的遭遇才受到普羅大眾認識。

實地走訪「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從當時的照片、「女政治犯」曾被關的牢獄、她們當時望眼欲穿的蔚藍天空跟大海；呼吸著「作為一個自由人」的空氣，似乎有點不一樣的質地與味道。

八歲小男孩與媽媽在綠島人權博物館的對話

👦小男孩指著牆上這張照片：媽媽，她們是誰？

💁‍♀️媽媽：她們是以前被關在這裡的人。

👦小男孩：女生也會被關喔？她們做壞事喔？

💁‍♀️媽媽：她們很多人是被誤會的，有些人是想法跟政府不一樣。

👦小男孩：想法不一樣就會被關起來喔？她們的小孩怎麼辦？

💁‍♀️媽媽：她們的小孩有些可以跟他們一起住在監獄，大部分都不能住在一起。

👦小男孩：好可憐……媽媽，可是她們為什麼在笑？

「小朋友隨著母親被關」似乎很容易理解，但是好難跟小孩解釋為什麼照片中的她們在笑？「思想犯」、「因為想法不一樣」就被關，對於現在的小孩也很難理解；而「女生也會犯罪被關？」這樣的性別刻板印象又是如何會出現在2024年八歲的小男孩腦中？

回到照片中的1955年，那些「女政治犯」面對家庭、社會的處境該有艱難？她們在監獄裡的日子又會是多辛苦？當時被視為「穢物」的「月經」來潮怎麼處理？根據人權博物館的資了顯示，當時的「女生分隊」主要勞動是到流麻溝挑水、挑糞到菜園；在「燕子洞」景點前斑駁的牌子上也可以看到，這些「女政治犯」也被挑選參與政治戲劇表演。然而，這些看不到生命/身體經驗的訊息，太「輕」了。

恥辱與「裸命」狀態下，失調的女性身體

女人被關有很多地方很不方便，月經都不會來。我從被抓開始，有一整年都沒有來。……（後來）我才知道大家的月經都不來，不只是我。還有沒有來，那時候沒有衛生棉，都是用破布，還要洗，還好沒有來……在外面當學生時，MC來也不會經痛，只有在牢中才會經痛。那時打擊太大了、太害怕了，所以MC都不來。——《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張常美。

張常美是綠島女生分隊一百人中的一個，也是她口中「老蔣」說：「寧可錯殺一百個」中的一個。她訴說的身體經驗，幾乎讓所有成年女性馬上可以產生連結—我們或多或少都有過在壓力下經痛、月經不調的經驗，放大再放大，也應該很難想樣在學校突然被拉走，然後一連串審問、逼供、坐牢？更何況在這樣「非人」的待遇過程中懷孕？在獄中生產？哺乳？陳勤在被羈押過程中發現自己懷孕，拼了命寫報告申請「交保待產」。

因為懷孕期間在牢裡營養不足與運動不足，加上身心受此案的衝擊，我的小孩提早一個月在十二月十二日出生。產後惦掛小孩的養育問題，不禁悲從中來。更苦的是在坐月子期間，住家到處受監控……產後我的身體很虛弱…但我怕連累兩位保證人，只好準時於一月十七日回去獄中報到。《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陳勤。

陳勤背著出生四十七天的女兒回到獄中，哺乳的乳汁還分給獄中的難友，同牢房的「女同學」常常一起幫門照顧女嬰孩，她的女兒在牢裡成長到快一歲，才被她先生帶回去撫養。陳勤的懷孕生產經驗算是好的，她目睹有人來不及「交保待產」就在牢房裡生產、流產，也有胎死腹中的。

在「身體自主權」意識稀薄的年代，女罪犯的身體經驗

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李淑君在〈「例外狀態」下的「失調姿態」：白色恐怖監獄中的女性政治受難者的失調身體〉一文指出：

「非法之徒」所處的「例外狀態」中，國家主權透過「放生」將其逐出人類社群之外，成為裸命（bare life）。……被判刑的政治犯，被收回權利，且被塑造為國家的敵人，被剝奪政治權利、財產權與公民權，僅存的生物生命也被威權所控制。此種裸命狀態，最直接呈現的就是身體被剝奪任何保護的狀態，而扭曲、失調的身體也是「例外空間」出現的情境。

在那個台灣女人都沒有「身體自主權」意識的年代，女性「罪犯」倖存者的身體經驗以現在的眼光看起來格外怵目驚心。然而，她們所受的（身體）苦難豈止於在獄中？

當時一歲在媽媽的懷裡被「逮捕」而進到牢裡的藍芸若說，媽媽年輕時的受難經驗，長期影響全家人的身、心健康，媽媽很「神經質」，總是分分鐘擔心每個孩子的下落，也造成藍芸若的精神焦慮，雖然後來家人的生活改善很多，哥哥的身體卻一直很差，媽媽與藍芸若的精神還是常常處於焦慮緊張狀態，這些長期的創傷經驗被重視的程度也太「輕」了。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如今的綠島是臺東觀光勝地，便利舒適的大客船穿梭本島與綠島間，運送大批大批的遊客。騎著機車、穿著夾腳拖、早晚浮潛，在沙灘、藍天、白雲、無敵大海景的環抱下，在以監獄為主題的店裡吃著海草冰，不遠處的「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說著怎樣的故事？「白色恐怖監獄中的女性政治受難者的失調身體」意味著什麼？有多少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