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馨基金會台東分事務所2024年開跑的「性別地景」專案,歷經半年取材、拍攝、撰文、繪製,終於完成!我們將帶您從歷史痕跡、自然景觀、民間信仰、政治地標、農村婦女的日常生活等五方面,深入探索專屬台東的性別文化與地景樣貌,一起來看看吧!
鯉魚山上的「忠烈祠」,先烈們的男女性別比為三十八比一。與忠烈祠強烈對比、位於台東市郊的「軍中樂園」遺跡,開幕匾額上的字清晰可辨,那是「不具可弔唁性」的軍妓曾經生活的地方,對面鐵絲網保護起來的軍事單位確認了合理性。如今的「軍中樂園」已經殘破不堪,猶如氣若游絲的老婦仍想追問:「誰的生命才是生命?」
梳理臺東性別地景,自臺東市地標「鯉魚山」開始探詢,應該是條不錯的路線。走進鯉魚山正門,映入眼簾的中式牌坊上三個大字「忠烈祠」,非常熟悉,它不能算是臺東獨有的特色,在全台各縣市的重要地標位置都能看到。
可能因為我們都太習慣它的存在,沒想過要問為什麼它一直盤踞在那個重要的位置?佔據我們生活的城市如此重要的地方,我們是否可以提問一些關於性別的問題?例如:臺東忠烈祠裡入祀先烈們的性別比例?
根據《忠烈祠祀辦法》第二章「入祀事蹟」規定,第一類人員為「殉職官兵」,第二類為殉難警察等公務人員,第三類為「殉難人民」。據悉,忠烈祠設立的初衷是為了紀念戰爭中殉職的軍人,戰後(對台灣人而言,時間點應該是「動員戡亂時期」結束的解嚴,也就是1987年),才一步步擴及公務人及民眾。以此推論前面提問的答案,性別比應該非常懸殊才合理。試想,戰爭中女性的身影?除了護士?
經過查證,臺東忠烈祠入祀的三十九位先烈中,有三十八名男性,一名女性。唯一的女性,她的職業別為護理師,但她不是於戰爭中殉職。根據記載,蔡護理師於「107(2018)年2月5日夜間隨黑鷹救護直昇機執行蘭嶼—臺東後送醫療救援任務,因天候不佳直昇機失事,機體沉入1000米深之大海,因公殉職。」而其餘三十八名男性中,六成為軍人,其次為抗日烈士最多。
如果不具「可弔唁性」的生命/身分也算在內,戰後為控制隨國民政府來台軍人的婚姻及性欲而設置的「軍中樂園」中的軍妓/侍應生,應該是一群與戰爭直接相關的女性。
姚惠耀在其論文《戰後臺灣「軍中樂園」研究(1951–1992)》中,有兩處記載著臺東軍中樂園的情況:
「1954年12月根據中校參謀何均如在臺東軍中樂園的探訪報告,該設施共有16名侍應生,其中有7名為『山地女子』。此應與東部的原住民人口數有關,但無法從該份檔案中得知原住民女子從娼情形。」
「1956年臺東軍中樂園限定年齡為18至25歲體格健壯,面貌優秀的女子。同年,臺東軍中樂園發生一起拐賣少女的案件,居住在花蓮市的14歲女性林枝子,被吉安鄉婦人董阿美拐賣到臺東軍中樂園從娼。顯見在1957年《特約茶室設置實施辦法》明文規範之前,各地方軍中樂園已開始限定年齡,以便於控管侍應生來源的合法性。即便如此,依舊發生拐賣『不合規定年齡的女子』之事件。」
上圖所示之位於臺東市郊的「軍中樂園」遺跡,其破敗程度,與佔據市中心地標的「忠烈祠」形成強烈對比。
匾額上「祝軍中樂園喬遷致慶」的字仍然清晰可辨;傾倒的床鋪、雜亂的房間,與電影「軍中樂園」裡浪漫的愛情故之間的距離只能靠想像力填補;手機上的定位資料證實,「軍中樂園」對街圍牆上纏繞綿延的鐵絲網保護起來的土地,的確屬於軍事單位,也說明了「軍中樂園」座落於此的合理性。
附近居民指著鐵絲網圍牆那個方向說:「那裡很久以前就是軍營……當時這裡很熱鬧,那邊(指著「軍中樂園」的方向)有十多個房間的樣子。」
年約六、七十歲居民的老家一直在這一帶,「我記憶中裡面的小姐年紀都很大了,只有一個年紀小一點的,……沒有原住民啦,都是漢人的樣子……她們都是自願的啦……而且應該都是西部那邊來的,為了生活阿。」
他所說的訊息與「官方」說法的重和度極高,基本上抹滅了姚惠耀記載,「軍中樂園侍應生」台面下的來源管道:人口販運、威脅利誘受刑人以侍應生服務換刑期等等,以及伴隨著的(性)暴力與壓迫。畢竟,「軍中樂園」的存在「師出有名」,必須符合社會道德、倫理。
《戰後臺灣「軍中樂園」研究》為沒有發言權卻真實存在過的侍應生們建構了一些脈絡,供我們了解這個「性別地景」的時代意義:
為解決軍人因性欲煩悶衍生的嫖私娼、強姦民女、逃亡、自殺等,攸關紀律與疾病傳播的問題,在1951年起試辦「軍中樂園」,並在1954年制定《設置軍中樂園實施辦法》。1957年改名為「特約茶室」。……軍中樂園以軍事化與性/別化的「身分」作為治理的基礎。軍中樂園的空間,及軍人與侍應生的互動時間,皆因軍人的位階而有差異。
此外,軍中樂園為「軍隊陽剛特質」和「異性戀常規」的訓練場,不管是無法婚配的外省軍人,或是初入軍隊的臺籍軍人,透過進入軍中樂園消費,開啟異性戀模式的性體驗。這個制度不僅預設軍人渴望異性間的性互動,更經由制度性的排除,形成對非異性戀行為的壓迫。在性病防治上,軍方著重對侍應生的疾病控制,侍應生如同代罪羔羊,列在疾病預防的前線。
臺東當然不只這一處「軍中樂園」,據說當時在池上、知本、東河都有,照片中仍有跡可尋這間,就是自知本開發隊遷過去的。上述論文中唯一有官方記錄的廣東路地址我也去看了,在如今寸土寸金的市區,改建又改建之後,找不到是完全符合期待的。
探問了附近不下五處民居,沒有人可以指認。這樣的結果,非常適合以女性主義學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一段話作為本文結語:「〔戰爭框架的〕掌握與流通早已是一種詮釋的操作,解釋誰的生命才是生命,而誰的生命被轉化為工具、目標或數字,或甚至被抹除殆盡,僅存一絲痕跡(或什麼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