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們生氣，我也會覺得生氣……」家暴目睹兒的超載心靈
每隔幾個星期，小山（化名）就會來到我們的辦公室。與社工打完招呼後，他會一溜煙地跑到遊戲室，熟練地脫掉鞋子，巡視著裡頭的擺設，如同管理員在清點倉庫一般。他的眼神就像X光一般掃過每個區域，任何變動都逃不過小山的「例行點名」。
「怎麼都是這些玩具？」、「好無聊，都沒有新的！」雖然每次都會抱怨，但小山卻又總能想出不同的遊戲方式。有時扮演市場老闆，偶爾則是逃離岩漿的冒險者。鬼靈精怪的小山，常常將社工人員搞得團團轉。然而，看似活潑外向的他，其實壓抑了很多秘密在心裡。
小小的、卻早已超載的心靈
4歲，是一個還在探索世界、無憂玩樂的年紀，但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小山的天空好像裂了縫，經常被突然闖入的烏雲籠罩。因為不知道何時會落下傾盆大雨，也擔心隨之而來的打雷閃電，所以他只能在每次發現天色轉暗時，用想像力創造一個新的小小空間，讓自己能夠將憂慮、悲傷及無助的感受隔絕在外。
「誰會喜歡一直看別人吵架啊？」某次遊戲過程中，社工詢問他家中的情況，扮演餐廳老闆的小山一邊假裝炒菜，一邊悠悠地說了這句話。看似事不關己，但其實小山早已壓抑了很多很多的情緒，卻沒有被好好關注與處理。
小山的父母常常因為不同的原因產生衝突，有時爸爸喝了酒，便會失控咆哮，並將家裡的物品砸爛，所以家中的東西總是不停更換；而小山的媽媽因為不希望家裡的情況被學校、其他親友或鄰居知道，不但用自己的方式來忽略、假裝一切正常，也讓孩子認為，談論家暴，是不被接受與允許的。
因此，每當家家戶戶進入寧靜的夜晚時，小山家卻總是如同菜市場般大呼小叫。此時小山就只能透過扮演他小小世界裡的各式角色，來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
勵馨在陪伴目睹兒少的過程中發現，孩子未必都有明顯或激烈的創傷反應，就如同羊群在大草原上遇到獅子，有些能快速反應並逃跑，有些會意圖與獅子對抗，有些則呆站在原地不動。不論是哪一種方式，如果產生的負面情緒未能被好好理解及紓發，隨著一次次壓力荷爾蒙的累積、過度滿載，會讓兒少長期處在「被激發」的情境下，有可能影響他們未來在情緒調節、行為表徵上，或更深層的身心不穩。
另一個情緒激動的他 只是渴盼被接納
「看到他們生氣，我也會覺得生氣。」、「我很常生氣，然後爸爸跟媽媽就會罵我。」「我的生氣不像火山會慢慢累積，是一下子就衝出來的！」在服務過程中，小山常會展現出氣憤的情緒，但其實有時候，他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生氣。而不時高漲的反應，讓他不論是在與父母或同儕間的互動，都遇到了許多阻礙。
大腦的發育就像是在蓋房子，會先從掌管生存、情緒的情緒腦開始打地基，接著隨年齡漸長，才會慢慢建構出思考、決策的理智腦。因此面對事件，兒童可能會快速地出現哭鬧、生氣、害怕的情緒反應，卻無法及時表達想法，當成人未能察覺，又長期面對孩子難以消停的情緒表現時，也容易因無法理解而感到焦躁，甚至認為孩子故意在無理取鬧，而常責罵他們。
但其實大腦成長的過程就像是照鏡子一般，當孩子處在爆炸階段時，如果成人也同樣的展現高度反應，反而會更增強兒少的情緒波動。所以，除了接納孩子的情緒，並一起透過不同的方式來宣洩外，大人也需能安頓自身感受，嘗試慢慢喚起孩子調節情緒的能力。
一起看見雨後的天晴
在目睹家庭暴力的議題上，每個孩子所受到的創傷，會因著他們對於暴力事件的想法、感受與復元能力而有所不同；但肯定的是，家長的支持及態度，在孩子的復元之路上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
對孩子而言，主要照顧者如燈塔一般，指引與陪同他們走在愛、親密與安全感的路途上。家長在養育途中難免遇見挑戰，但不用太過擔心或責難自己，因為沒有總是滿分的父母。我們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都會是彼此的導師，相互在挫折中學習、失敗中檢討，能夠敏感察覺孩子的需求，並給予適當回應，對孩子來說就是很棒的扶持。
與小山家的工作過程並不容易，因為除了小山以外，他的父母也有許多待處理的議題，致使家庭時常處於情緒高漲的狀態中。勵馨看見這個情況後，透過各領域社工的串聯服務，在成人方面提供安全與暴力議題討論、家庭關係協調、個別諮商服務等，兒童方面則進行個別輔導、內在資源提升、兒童諮商，以多面向評估家庭狀況，並給予個別成員適切的關懷服務。
雖然小山家的服務歷程還在進行中，但一次次看到原先抗拒和孩子互動的爸爸，願意主動提出家庭旅遊的邀約；說話直接的媽媽，開始會以較和緩及鼓勵的模式與爸爸溝通；小山也隨著父母的穩定，慢慢的練習掌控與察覺自身的情緒。這些進步，都讓我們感到欣慰。
走在創傷復元的路上，每一步都很艱難，也正在重新建構方向與步伐，但每個家庭成員都是在勇敢地與自己的不舒適反覆對抗。勵馨期盼，能為舉步難行的他們撐起一把傘，給予支持與陪伴，即使偶爾滂沱大雨、偶爾雷電交加，但我們都將一同努力走過、迎向風暴後的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