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 是因為相信你有力量
「嗨，我是勵馨的社工，妳出門啦？好喔，那下次再打電話提醒妳，注意安全喔！拜拜。」跟安安(化名)約見面，一定要反覆提醒，才有可能順利見到她，甚至有一次，我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安安位在山區的家，卻發現她前一晚就不在家了。看我白跑一趟，安安祖母不好意思地送我一袋剛採摘下來的桃子，也表達感謝──感謝還有這麼一個社工，關心這個令她束手無策的孩子。
安安，十六歲，高中休學、也沒有就業，這樣的孩子，日常生活的狀況又是怎麼樣呢？
毫無方向地亂闖 是我的生存之道
等到跟安安面對面談話，已經是四、五個月後的事情了。她染著金色、藍色交錯、有些油膩沾黏的頭髮，穿著稍有髒污的衣服，稚氣的臉上是快要掉光的妝容，坐在便利商店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玩弄著自己的髮尾。
這時候我才明白，眼前這個少女，活在日夜流逝的時光裡；活在朋友間邀約唱歌、喝酒的恣肆；活在蜃樓海市，社會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還沒有成年的她，飄泊、浮沈，難以回應我對她生涯規劃的提問，只能茫然地望著遠方。
或許是成長背景，也可能是交友圈使然，安安對未來的想像中，「賺錢」是最重要的。然而，她沒有學歷、沒有專長，身體成了她生存的唯一籌碼，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其實她可以有其他的選擇、還有許多工作可以嘗試。
於是，我跟安安相遇了，在她最迷茫與脆弱的日子裡。
看見因夢想而燃起的微光
疫情嚴重的那段時間，我與安安多半透過電話談話，透過話筒，我驚覺到她與性產業有多靠近，在她有限的生活經驗與選擇中，安安不曉得自己可以做什麼，因此成年後想繼續從事對價性行為的工作。掛心著這個孩子未來的曲折，以及她過去那些我來不及接住的傷，結束電話後，我的眼淚止不住地下來。
但也在這次電話中，我頭一次聽到安安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想像。安安告訴我，她喜歡唱歌，以後她想要買自己的房子，然後開一間KTV，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唱歌了。她說，為了早日達成目標，才會想要從事性產業相關的工作，期待二十五歲就可以完成夢想。
聽完安安的想法後，第一時間當然相當擔心，但我不直接否定她的想法，而是陪她一起討論、評估，後來的每次見面，我都繼續與安安討論性產業的內涵跟工作實況，也引導她深入思考，從事性產業可能對自己所帶來的傷害，包含身邊朋友與新聞中常見的性傳染病、非合意性行為、非預期懷孕等，又或是內心裡對自我價值的質疑、甚至是自我貶抑等等。
這是安安第一次和他人這麼仔細地討論自己的規劃，且不是直接被法律、規定來搪塞或禁止，而是讓她知道更多資訊，了解這個規劃的風險。在深度討論後，安安出現了猶豫的神情：「這些事情我都沒有想過……」然而，這個想法已經在她心中好一陣子，加上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從事其他工作，因此要讓她放棄原先的規劃，並沒有這麼容易。
原來，我是有選擇的
過了一陣子，安安告訴我，她交了一個男朋友，而且對方可以接受她從事坐檯、陪酒的工作。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沒有直接否定安安，而是先告訴她，很高興聽到開始掌握自己的生活，但同時，我也再次就坐檯、陪酒的工作，與安安進行深度討論。
安安說，這份工作需要經營客群，所以她要讓自己活潑一點、反應快一些，學習怎麼與客人聊天交談。「但『活潑』並不像是我所認識的你，去做和自己個性完全不同的工作，會不會很辛苦？」我繼續引導安安預想各種情況：「而且，如果客人偷吃妳豆腐、甚至要把妳『帶出場』，妳該怎麼反應呢？」
我們討論著各種可能出現的情境，安安終於理解，這份工作其實有著看不見的危險性，年輕的她很可能根本無力面對。最後，安安告訴我，她會跟男友討論，重新考慮自己的規劃。
我一度也和許多人一樣，不了解她為什麼一心想從事性產業相關的工作；但在陪伴安安的過程中，我看見了她的渴望：其實，安安非常希望自己能改變，她比任何人都還想要過上平靜健康、沒有經濟壓力的日子。或許也因為如此，她才會被短時間高收入、卻也有極大風險的性產業工作吸引。我也引導安安了解，這個社會仍有許多工作，或許無法短時間獲得高收入，但相對穩定、安全，她都可以試試看，年輕的她，還有許多選擇。
走過幽暗的隧道 終於邁向明亮的未來
一年多過去，安安終於離開性產業的工作環境，並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有時她跟男友會一起跟我會面，看著他們討論生活，談著夢想和未來時，我感動得無以復加；曾經流浪迷惘、眼神黯淡無光的少女，終於明白自我價值，也重新拾起盼望，展現生命的韌性與力量。
現在安安已經知道，自己的身心健康才是第一優先，她不再像過去一樣，急切地想賺錢，而是學會踩剎車、冷靜思考。最重要的是，安安接住了過去那個傷痕累累的自己，不再自我批評。最後，我們要結案了，雖然還是不免會有點擔心，但我相信，安安已經長出自己的力量，可以穩健地大步向前。
安安，我們要說再見了。謝謝妳沒有放棄，這麼勇敢、努力的活著，希望妳未來一切都好，祝福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