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一過,就是翠雲(化名)恐懼的開始。
她的先生喜歡喝酒,常在深夜酒醉回家,並找翠雲各種麻煩,只要翠雲稍作辯駁,先生就會怒氣沖沖,起初只是叫罵、踢椅子砸碗盤,接著就動手了,翠雲求饒的哭喊跟先生的咆哮混在一起,總是迴盪在社區的中庭……
他們有個女兒,從小時候躲在被窩哭泣,到國中開始會挺身而出保護媽媽。面對女兒,先生多少有點收斂,但卻開始徹夜不歸,時間越來越長,最後乾脆不回家了。後來翠雲得知,先生已有外遇,並已與外遇對象同居,但因平常的房貸、家用多由先生支付,翠雲只是一般打工族,經濟條件的懸殊讓她不敢離婚、只能忍氣吞聲。
就這樣過了將近一年,有天房仲突然來訪,翠雲才知道房子早已被先生賣掉了,她與女兒必須在一個月內搬離。然而,翠雲根本來不及感到傷痛或憤怒,要搬去哪裡、女兒需不需要轉學、她手邊的錢夠不夠用,種種問題接踵而至,讓翠雲跌入了焦慮的深淵中……
在勵馨基金會的服務中,有太多像翠雲這樣的例子,受暴婦女不但因長期受暴而身心受創,更會因各種原因不得不離開與相對人共住的家庭。然而,她們多半被迫臨時搬遷,一手提著行囊、一手牽著孩子入住庇護所,更是常見的情形。
目前各縣市政府的庇護資源與能量分配不均,有些縣市的緊急庇護所僅能待一個月,除此之外,庇護所多為共住空間。離開熟悉的居所,本就會帶來安全感被剝奪的感受,缺乏隱私的生活空間,讓許多好不容易逃出暴力的婦幼不僅難以安頓身心,更可能會衍生其他憂慮。
此外,為了保護受庇護者,也因市區地段租金較為昂貴的緣故,許多庇護所多在偏遠地區,造成生活機能不佳、受暴婦女求職與孩子求學不便等問題。且許多受暴婦女離開時相當緊急,經濟多半也不寬裕,加上身心創傷未得妥善照護、有些還需照顧孩子,種種因素都堆疊成一股沉重的新壓力。
當生活條件因離家數月後而每下愈況時,部分婦女會開始產生後悔的念頭;如果恰逢施暴者道歉或釋出善意,受暴婦女便容易回到受暴家庭或關係中。然而,據法務部統計,施暴者再犯比例最高曾達四成,顯見暴力關係落入惡性循環的機率並不低,因此,離開受暴環境只是起點,讓受暴婦女入住安全、妥適的住所,並提供其所需資源,才是真正的第一步。
如果政府或民間團體伸出援手,安排受暴婦女住進安全、租金優惠甚至減免、且具一定品質的住所,能使他們獲得一定程度的安穩;一旦不須再擔心房租、忍耐惡劣的居住環境、生活機能不至於受太大影響,受暴婦女的生活與身心就能穩定下來,並將注意力放回自己與孩子身上。
近年來,興建只租不賣,優先照顧弱勢者的社會住宅,已是政府關注多年的重點議題,也有越來越多包租代管的住屋出租,如再加上政府或民間團體的支持,對離開暴力後想獨自在社區生活 的受暴婦女而言,無疑是最恰如其分的及時雨。勵馨基金會近期嘗試居住優先(Housing First)的工作模式,因為家是支持一個人生活的基礎,唯有婦女有穩定居住和生活的信心,才有足夠的能量,好好照護受暴的創傷、開始復元,並進一步思考中長期的生活規劃。
不僅如此,當民間團體與政府合作,進駐社會住宅,勵馨基金會進駐林口世大運社會住宅社區後,更直接看見受暴婦女所需的幫助,提供適切的資源與服務。例如協助婦女培養就業技能以獲得穩定工作、提供婦女與孩子諮商服務修復暴力的心理傷害,協助其照顧孩子的生活與課業輔導,以及舉辦親子活動修復家庭關係。當社會工作進駐到社區裡,無疑也更細緻地延伸到家庭在社區中的生活脈絡,讓受暴家庭更容易在地紮根,也讓婦女與孩子重啟生活的腳步更穩健。
一般而言,沒有人會想離開住了數年或數十年的家,無家可歸的飄零與哀傷更是難以承受之重,但對於受暴婦女、或是其他弱勢者而言,卻是不得不的選擇;在房租逐年上漲、居住權一點一滴「被流失」的現代社會,維護弱勢者的居住正義更顯重要。社會住宅與相關福利的結合,讓受暴婦女不僅有家可歸,還能維持一定的生活品質,並有更多餘裕預備自己,一旦受暴者對現狀感到安穩與踏實,就能開啟復元之路,對未來重燃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