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外許多研究報告均指出:性侵害行為對受害者所造成的傷害是嚴重且永久的,而且是一種身心全面性的傷害。從民國80年開始,勵馨基金會便積極關注性侵害受害人。性侵害事件案型(如強制性侵、權勢性交、趁機性交、未成年非強制性侵……等)及對象(成人、兒少、移工……等)差異性大,服務對象往往呈現多元之樣貌與需求,除了在性侵害事件後提供生活重建等各項資源及協助,我們更看重的是如何陪伴身心受創的被害人,一同走這段不容易的療癒之路。
勵馨台北分事務所辦理性侵害被害人生命故事書寫團體,邀請四位曾遭受性傷害的少女參與。透過生命故事分享與個人性歷史書寫,使參與少女對過去發生的性侵害或不愉快的性經驗,在充滿支持感的情境下,有機會「再經驗」與「再理解」。
書寫團體幫助少女看見過去經驗與對自己生活及生命的影響,接納痛苦、憤怒、自責、羞愧以及其他情緒,進而發現內在隱藏的期待、感受及渴望,學習自我照顧以減緩創傷經驗的干擾,進而逐漸找回自我控制感,提升內在能量。還記得團體辦理的期間,恰好多是在陰冷下著小雨的午後,彷彿在呼應這個主題的沉重,迎接四位有著稚嫩臉孔的少女後,開始這段未知旅程。
印象中最深刻的兩次團體,一次是少女們運用表達性藝術媒材,書寫一個愛情故事,從中少女們分享自己對愛情的想法、對愛情的渴望擔心、如何找到真心愛自己的人。四個愛情故事都是從美好、單純的相遇開展,象徵少女渴望的愛情是充滿期待而美麗的,但接下來的發展,故事中有的主角被喜歡的人欺騙了,然後被對方拋棄;有的主角對自己的外表沒有信心,覺得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自己;有的主角被喜歡的人傷透心,從此封閉自己的心靈,不再相信愛情。
幾乎每一個故事的結局都是哀傷的,能夠感受到少女過往對愛情的盼望,渴望被愛、被擁抱,卻遭遇了背叛、謊言、傷害,對自己失去自信,因此無法在愛情的花園裡盛開。就如少女寫下如此的話語:「我覺得非常非常難過,心中就像迷宮一樣,找不到走出去的方法。」
根據衛福部保護司統計,12歲至18歲性侵害被害人與加害人的關係,以交往關係為最多,佔此年齡層的23.75%。在實務現場,我們發現部分有心人士利用被害人對關係、對愛的需求,剝削少女的感情、侵害她們,有時候甚至會聽到「誰叫你要跟他交往」、「誰叫你要跟他出去約會」等聲音,如此再度撕扯被害人的傷口,忽略了被害人想被陪伴、被疼愛的心情。
而性侵他人的加害人,才是真正該受責備的人。由於這樣的社會氛圍,性侵害被害人想開口對其他人道出這些經驗時,往往因外部質疑而噤聲了,使被害人被推向孤獨的處境。因此,團體的下半段時間,我們讓少女們對彼此的問題產生好奇,提出問題,在原本的故事裡加入不一樣的觀點。因此,故事書寫得以發展新的支線,從書寫整理自己的經驗,從傾聽認識其他人的內心,從回饋感受到支持及力量。
另一次團體是分享生命中不愉快的性經驗,一位少女主動談起自己曾經拿掉加害人(當時男友)小孩的心情,包含著許多憤怒、對方冷淡分手的失落感,還無法從這些複雜難受的情緒中走出來,引起另一位少女主動表示有過相同經驗。
她回應很難原諒當時的自己做出拿掉孩子的決定,她是一個很喜歡小孩的人,但是想到自己是單親家庭的經驗,成長過程中受到許多歧視的眼光,以及來自家庭的壓力等,不想在還沒準備好的時候,讓孩子背負這樣沉重的負擔。所以現在的她,盡量會去參與跟兒童有關的志工活動,透過這樣的方式彌補對孩子的罪惡感,也鼓勵少女不要留戀那個傷害自己的人,人生很短,可追尋更多重要的事情。但也有一位少女說道,她的爸媽也是在很年輕的時候把她生下,雖然她最後也是單親家庭,但現在的她很感謝當時爸媽的決定,她才有機會認識這個世界。她回饋不管怎樣的決定,要面對的事情都很困難,所以都是很勇敢的,也主動給少女擁抱,想要給她滿滿的力量。
在團體的最後,邀請成員寫一封「給受傷的自己」的一封信,信中我們看見這些還沒完全癒合的傷口仍隱隱作痛:「很抱歉五年的我,如果當時不跟他們出去,就不會讓妳被性侵了」、「沒有這些事,多一些快樂的回憶,就不會活得這麼痛苦」。
但也因為團體治療性的因子介入少女崎嶇的生命經驗,少女們在團體的分享是被全然接納及支持的,心情被其他人撐住了,因此也在信中看見「疼惜自己是重點,不要對已經受傷的自己不好了」、「希望妳能原諒當時不懂事的我,我知道走出來不容易,妳不是一個人」、「加油吧,堅強的孩子」,以上致這些沒有被打倒、依舊勇敢面對生活的靈魂。
性侵害加害人大多是熟人,因此傷害自己的人,都是自己信任的人,在性侵害事件過後,被害人對人的信任感、對環境的安全感和自我掌控被破壞殆盡,可能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很不容易也很辛苦地支撐自己繼續生活著。「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復原?」這是每個性侵害被害人都在問的問題。療癒之路是曲折的,可能會時好時壞,以為終於擺脫了夢靨之後,又可能因為一個很像加害人的背影閃過,又陷入恐懼中。因為每個人的狀況、心理狀態及資源程度不同,復原的速度也有差異。
但從實務經驗來看,是否能提供穩定安全的情境,讓被害人在具有支持感的情境下揭露事件,並感受到不被批判、能決定說的程度與速度的掌控感,細膩地理解發生性侵害的當下,她/他已經做最大的努力保護自己,接住被害人所有的心情──哪怕是無聲的陪伴,都是最有力的支撐。